坠落的审判

《坠落的审判》是部难得的有别于好莱坞影片的好片子，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银幕内外都有好戏看，特别是在中国这个“都懒得装这里不是父权社会“的地方。从影评的角度感觉自己很难再嚼出新鲜东西了，但过去这么久之后，还是想说点什么，虽然与故事情节本身可能关联度不大。

一、女主的悲凉和魅力

直到在接近尾声处听到夫妻二人激烈争吵的录音，才能明白电影开头处女主角面对入户采访的小记者所呈现出的怪异状态。那是一种依然处在痛苦情绪中的故作轻松，对爱人彻底绝望后不由萌生“滥情”心态的暧昧。她倒不是特别对这个小姑娘表现出兴趣(电影中暗示她可能是个双性恋者，见下文)，这个时候的她面对任何一个客人都可能有这种难以琢磨的、让对方有点尴尬的言行举止。但这种痛苦——强烈到让这个从外表到性格都雌雄难辨的女汉子都难以摁压和隐藏——只能自我吞咽，绝不至于发展到把爱人推下楼的地步，我认为，她这么一个理智冷静的人，在争吵过程中被激怒到爆粗、动手已经是极致了。

夫妻两个人的“家庭定位”“身份定位”与真实世界相比真得拧巴。男弱女强，男生想从女生那里得到一些宽慰，关于自己的“不成功”，没想到得到的是女方的超级客观的分析：你的境遇是你自身弱点造成的，跟别人跟环境关系不大。我想，如果是传统中处于弱者的女方得到这样的一盆冷水，只能掉头不理会了，大约从此绝了和男人进行类似交流的心，默默把生活继续下去。而故事中的男人不愿意了，开始捡女人的痛点——有谁没有呢——进行攻击，把各种陈年事情都翻出来(真得像个市井婆姨)，包括隐私包括所谓的“剽窃”，不引发“战争”才怪呢。这真是个值得搬上荧幕的好故事，难怪得了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

导演隐约塑造的女主双性恋身份让人着迷，这大约是我在电影院里看到的第一个女双性恋角色。我这样理解：或许和同性发生不可言说之事既可以满足生理需求又可以让女主不至于承担过多“婚内出轨“的内疚？不过，考虑到丈夫的不作为，她出轨也没什么问题呀，正如女主所说，我可以没有性生活，但不能永远没有。桑德拉真得别具魅力，金发碧眼高大健硕理性到有点冷酷的日耳曼女子——据说很多女人忌恨到坚决认定她不是无辜的——让我这个平庸女子也艳羡了，何止甘当小迷弟的辩护律师。想一想《沉静如海》中的柔弱法国女子等类似女生形象，这个女子多么的与众不同啊！导演女主获奖都实至名归。(相信《她》中的于佩尔也是这样的角色。)

二、语言篮子里的累累果实

桑德拉母语是德国，与丈夫孩子交流用英语，发表小说也应该是英语(为了更广大的受众)，生活在法国又要不断出庭，聆听法语庭审用法语自我辩护，法语也越来越精通；丈夫的母语是法语，英语没有障碍，与台词说言，这是夫妻二人的“中间地带“。这种多语交汇的现象和故事，在其他地方都有点不可思议，但在欧洲发生最正常不过了——真是个神奇的地区。

我的几个欧洲朋友无不精通多种语言。供职于德国波恩联合国机构的哈维尔(Javier)，我见过的最牛的语言天才。日常工作语言是英语，这个不必多说，他是玻利维亚人，母语是西班牙语，在俄罗斯留学和工作7年，又娶了乌克兰太太，俄语差不多是第二母语；长期工作定居在德国，说几句德语也是没有问题的，至少听没有大障碍。时不时的，他还能和法语专家聊上几句。联合国五大官方语言中，他精通三种(英西俄)，粗通法语，又略通官方语言之外的德语，在欧洲工作生活真真如鱼得水。瑞士的丹纽(Daniel)，来自该国德语区，但很少听他讲德语，据他说瑞士德语比较“土”，经常受德国人嘲笑，所以一般情况下他也是英语当家。当年有专家在德国丢了护照和钱包，他陪着去报警，才第一次听他系统地讲德语——我们是听不出差别的。此外他曾在哥斯达黎加当过三年志愿者，所以西语相当流利，与南美专家不分你我，偶尔还说法语和意大利语，也是牛人一枚。除了专家之外，走在德国、芬兰等国的街头，随便抓一个人用英语问路，十有八九会被回以流利英语。像卢森堡这样的弹丸小国，本国语言基本用处不大，为了生活每个人不得不再精通2-3门外语，据说这也是卢森堡很少出现文学大师的原因，因为他们的脑子都用来学习外语了。

在庭审情节中，一旦女主人不得已说英文，法官陪审员观察员们纷纷戴上耳机——法国人不愿意说英语是很出名的，自然出于傲慢。欧洲还有另外一个国家的人不怎么待见英语，西班牙。西语毕竟是除英语之外的第二大语言(中文不在比较之列)，懂西语大约也能走遍大半个地球，不学习英语也无妨。所以，在西班牙街头问路大概率会一无所获，而到了南美，甚至就在美国部分地区，你会发现这简直也是西语世界呀，英文灰头土脸的。记得那一年的专家组中，七个人，看上去来自七个国家，其中有四个人的母语是西班牙语——他们分别来自比利时(其实是西班牙人)、智利、阿根廷、加拿大(实际是委内瑞拉移民)，他们私下畅聊的时候，我和其他两位专家(分别来自爱沙尼亚和斯瓦士兰)愤愤不平。每当这种场合，就会一次次感叹，英语太有限了，只有这一种额外储备的语言篮子显得异常可怜。

话说回桑德拉，语言篮子里果实累累，在异国法庭上，用非母语自我辩护，反应迅速逻辑清晰语言缜密，乃吾辈楷模也。只是，当孩子开始明显表现出对她的疏离之后，她被迫离家，在朋友车上情绪失控，泪流满面地自问：怎么会这样？这句话是不是全场中唯一的一句德语？(我没听懂，一定不是英语。)

三、你离大自然有多远？

我唯一对桑德拉“不满“的地方是，你为什么不喜欢你所居住的地方呢？那不就是个世外桃源吗？冬季里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夏季一定是满眼苍翠的避暑胜地，这应该是作家最喜欢的居所吧？或许是因为确实有点远，迷弟律师说了，他没想到这个地方会这么远。

看着荧幕上的高山雪地森林溪流，我的脑海里一再出现Daniel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如果你想到森林里去，要走多远呢？我说开车一两个小时吧，他吃惊到合不拢嘴，他说他家门口就是森林，只需要几分钟。我相信的，《音乐之声》《茜茜公主》里到处都是那样的场景。

这当然和地理环境有关系。北欧西欧的自然条件特别适合森林生长，南欧可能就差一点了，西班牙南部简直和非洲差不多了。也和他们的保护理念相关，那个故事不是杜撰的：二战后期能源极度匮乏的时候，德国人不得不砍伐森林，但事先一定要做好标注，能砍伐的只是老年树种，其余的宁可冻死都不能动。

北京城里的绿化水平这几年肉眼可见地大大提升了，春夏秋三季都花红柳绿的。原因无他，有生态用水了，托南水进京的福。但有多少人知道南水进京的代价？袁凌在《汉水的身世》中说道，北京市民打开厨房水龙头，每一滴水中有70%来自汉江，而在天津则是全部……汉水哺育了北京、天津、河北、河南四地，共约6000万人口，再加上原来的流域，人口过亿。结果是汉江快枯竭了，原本不缺水的汉水出现了罕见的枯水期甚至是干旱期，沿线一些城市面临“守着汉水没水喝“的怪现象。暂时的解决方案就是再从长江调水支援汉江。如此这般，何时是个头。

敢对大自然动这样的手脚，我帝国无人能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