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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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当代电影艺术具有很强的现实介入性和导向性，它总是关注着时代里的敏感性问题，通过影像的方式剖析问题，并尽可能地引发大众思考。这也就是为什么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导演开始把目光聚焦到女人身上。最近上映的《坠落的审判》亦是如此，它以一个男性的坠亡作为极具吸引力的切入点，通过女性视⻆对婚姻或者亲密关系做出了深刻的剖析。性别意识的崛起，观众们对于作品的性别立场变得敏锐，两性关系也是这部电影无法跳开的讨论视点。本文也将以这个视⻆来对这部电影进行“剖析”。

三层审判，三层坠落

开篇第一个镜头用狗狗玩具球从楼梯上的掉落体现出第一层“fall”的含义:物理意义上的坠落。以狗狗作为引导，寥寥几个镜头就交 代完环境空间，也开⻔⻅山地让观众感受到了一段令人窒息的婚姻关系:桑德拉和女记者在一楼交谈甚欢，二楼的丹尼尔在给小狗洗澡，三楼的丈夫没有任何镜头，而是用巨大声音的，很有入侵力的厌女音乐《PIMP》证明自己的存在，试图干扰 两位女士的对话。这是一种强有力的“不在场”的在场方式，清晰明了地表达了丈夫对妻子交谈甚欢的不满，后面情节给出了原因: 一是不满有过出轨女性前科的妻子和别的女人暧昧交谈。出场就是对打镜头，没有 任何环境镜头铺垫的对话戏中桑德拉一直处于谈话的主导地位，引导着女记者把话题往她想要的方面上走，具有一定的调情的意思。结合桑德拉之前有过寻找其他女性满足自己生理需求的前科，不难推出这是萨米尔大声放音乐驱赶的第一层原因。 二是不满妻子通过”剽窃“自己灵感而获得高于自己很多的成功，在自己眼皮之下侃侃而谈。萨米尔曾经因沉迷写作而忘记去接丹尼尔放学，间接性导致了丹尼尔⻋祸失明的惨剧。仿佛他在事业上渴望成功的心间接摧毁了家庭。而桑德拉却能在他梦寐以求的写作事业上获得鲜花与掌声，最要命的是她还在新书里使用了他曾经因无力扩写而放弃的灵感:凭什么同样的领域同样的灵感他就做不到有所成就呢? 这种女强男弱的家庭结构愈发成为了他们亲密关系中的一根刺，性别一旦倒转，很多事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三是不满自己辛辛苦苦装修房子而妻子在楼下相谈甚欢。他们一家原本生活在伦 敦，应萨米尔要求他们才搬迁到法国阿尔卑斯山上，也就是他从小⻓大的故乡。妻儿都为他做出了妥协，可在后面的吵架戏里他却说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自己为这个家妥协的更多。他声称家里鸡毛蒜皮的繁琐杂事使他无法集中精力写作，无赖地把一切不好的结果归因到妻子的身上，试图用“妻职和母职的失职”之一罪名来绑架最亲密的伴侣以此合理化自己的失败。

音乐并没有因为女记者的离开而暂停。桑德拉完成工作后选择在嘈杂的环境下午睡，丹尼尔外出遛狗，回程的时候发现了从楼上坠落的萨米尔的尸体。因为没有任何目击者，桑德拉被当成了此案的唯一嫌疑人。她被起诉，上了法庭。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影片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出答案，但就像律师文森特说的那样，“你有没有杀他，不重要”。法庭上的审判仅仅是片名中“审判”最基础的含义。 作为嫌疑人，桑德拉身上有很多疑点:她对手臂上的淤⻘来源撒了谎，后面查出她在事发前和死者有一场剧烈的争吵。最关键的，是桑德拉和萨米尔之间的矛盾。在传统的家庭结构之下，男性通常被视为理性的，强大的，可以为家庭提供主要经济 来源的一方;而女性通常是和男性对立的，也就是非理性，柔弱，需要被保护并且 为家庭提供情绪价值及承担家务工作的一方(Parsons，1955)

而这部片子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莫过于它的性别调换:同时拥有妻子，母亲以及名作家身份的桑德拉被设定为一个拥有十分理性和冷静性格的女人，能够很快地从任何家庭变故中走出来投身到自己的事业中，甚至能够把这些家庭琐事转化为有趣的故事稳定地产出文学作品并在写作上获得高于丈夫萨米尔很多的成功。而作为丈夫，父亲以及作家的萨米尔却是一个非理性的，不成功的，承担家务的形象。这样的设定是完全违背了传统社会里赋予男女性的既定的⻆色的。⻓期以来，女性只是作为相对于男性的一种性别，也就是“第二性”或者客体存在的，一直以来被迫处于社会 的劣势地位。大部分拍摄桑德拉的镜头都是仰拍，对于萨米尔一直是平拍或者俯拍的⻆度。而当男女形象调换了，人们立刻就不适应了:桑德拉不符合传统共识下的女性形象。她在妻子职位上有所失职，就要面对丈夫的审判，困在丈夫创造出的牢笼里，即便她和丈夫的失败没有任何关系。儿子丹尼尔也因为桑德拉母亲职位的失职而和她不那么亲密:奇怪的是如果失职的是父亲，只要他能提供经济支持并且不在外面做为祸人间的事情就不会被任何人责怪而是被理解。到这里，我们不难发现，这不仅是一场对案件的剖析，更是一场对婚姻的审判。

片名里的坠落，也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坠楼，还是关系的崩塌与失衡

导演特里耶塑造女性的方式十分值得探讨，她并没有营造出一个完美的女性形象， 而是有缺陷的女性⻆色。缺陷是创作者最直接的拉近剧中人物和观众距离的方式， 一个拥有人的气息的⻆色更容易引起观众的共鸣。大部分影视作品里是不敢塑造有 缺陷的女性⻆色的，而是致力于打造完美女生的形象，的确成功获得了观众们的喜 爱。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芭比。但是受欢迎的男性⻆色却总是不完美的，这恰恰也是 一种隐形的歧视与区隔，一种对女性的客体化。桑德拉是一个成功的作家，部分归 因于她极强的逻辑思考能力和表达能力。但这却在法庭上成为了对她不利的因素: 人们认为她巧舌如簧，过于理性，甚至冷血——怎么会有女人面对丈夫的死还能够 这么冷静地为自己辩护呢?唯一的可能只有这女人是杀夫的凶手了。数个庭审人员 给我透出一种“草台班子”的感觉，“有罪推论”似乎怎么样都显得不公平，不理性， 不靠谱。法国早在1789年就将无罪推定原则载入了《人权宣言》，这样进一步证明 了导演所说的“真相在这部电影里不是被􏰁点讨论的东⻄”。所有人都是先假设桑德 拉是凶手，再对此进行圆说。这样的假设显然是为了定罪而强加的。即便在法国这 样性开放的国家，桑德拉的双性恋属性都成为了对方律师攻击她的工具。一个女性 的出轨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被视为不可宽恕的行为，更何况她还是个母亲。她站在 法庭上，不仅仅是被当作坠亡案件嫌疑人审判，也是对作为妻子母亲的身份的审 判。连桑德拉小说里“杀夫”的情节都被拉出来讨论，被怀疑是“现实的预演”;萨米 尔生前的心理医生站出来说萨米尔之前经常来找他吐槽桑德拉，说她经常恶语伤人 不近人情(这男的真的不能要了);对于这些控诉，桑德拉一一冷静反驳。对于出 轨，她指出他们的婚姻是性开放式婚姻;对于心理医生的控诉，她指出片面的观点 不足以证明他们关系的破碎;而对于小说预演现实论，她更是认为荒谬绝伦。桑德 拉的确不是一个完美嫌疑人，正是因为她的“缺陷”，影片真相的“暧昧感”才可以建 立，才可以阻止观众一开始就无脑同情她。法庭上所有的人都在使用一种有利于自 己的叙事。为了定罪而推拟的论点不用多讲，律师文森特也会为了打赢官司夸大有 利于桑德拉方的事实。法庭这个代表着真相和公平的地方却处处充斥着虚假的叙 事，真实的生活却无人在意。 在法庭这样“虚构真实”的场景之下，作为观众的我们完成了最后的审判。在每一次 的反转之中，我们会代入不同的⻆色，投射不同的情感，选择不同的立场。在如今

互联网的时代，我们早已习惯对参与亲密关系的审判，习惯“隔空鉴渣”，会仅凭一 面之词就判定谁对谁错。可是我们真的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构吗?或者说，用个人价值观去随意评判他人真的是客观的吗?显然并不是。剧中被审判的不仅仅是桑德拉，还有萨米尔。大众对于家庭主妇的接受度是远高于家庭主夫的，甚至说家庭主妇被视为social norms而家庭主夫却背上骂名:大家对于那些依靠女性在外打拼 养家的男性嗤之以鼻。所有人都认为“上嫁下娶”是必须的，否则就是“软饭男”“小 白脸”。家庭主夫被迫在舆论的压力下承受更大的心理压力。社会规范要求女性应 该温柔体贴，把这类特点与女孩的美好品质挂钩(日本对女性的要求甚至细到吃饭 必须小口，说话不能大声等);对男性要求则是刚强，男儿有泪不轻弹，情绪稳定 不能外露等，这些则与男性尊严挂钩。很明显我们的男主就会被视为不正常的男 性。自然而然他在婚姻中就是理亏的，对丹尼尔充满愧疚的。妻子的愈发成功只能 把他衬托的愈发渺小，所以他破防了。他迫切地需要个理由把自己的失败合理化， 不然他将无法承受婚姻带给他的压力。萨米尔指责妻子，拒绝性行为以冷暴力妻 子，可他没有想到理性的桑德拉永远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就像“我总是可以找到 办法写作”一样。所以他愤怒到极点，每次找桑德拉理论的结果又总是输输输。妻 子不能理解他，情绪还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宣泄出来，他只能选择极端的方式来解决 或逃避问题，他的崩溃是可以被理解的。但是检方却一开始就基于男性刻板印象假 定了萨米尔不可能自杀，因为男性永远是强壮的，不会选择不体面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社会性别粗暴地把人分为男女两性，分别打下思想钢印，把人圈在里面，压迫着所有人

但其实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永远不应该被定义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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