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之罪

菊池泉美

一个极度压抑的日式家庭主妇，拥有一个知名的作家丈夫，日常工作就是收拾家务。为什么说她压抑，因为比起一般的家庭主妇，她更不自由，每天跪着在门口给丈夫摆放鞋子，没有备好丈夫专用的香皂会遭到责骂。她就是丈夫的拖鞋，每天都不可或缺，但又如此低贱，可以毫不留情地踩上去。家庭主妇是没有正式工作和收入，但泉美却连性生活都没有。丈夫是没有性欲的，绝对纯洁的。泉美微笑注视着台上朗读的作家丈夫，静静凝视着身旁熟睡的丈夫侧脸，在她的心里丈夫就是完美的神。神怎么会有性欲？神的妻子又怎么能有性欲？性是如此的肮脏黑暗不洁。

这样比死水还腐朽的生活没有使泉美完全麻木，她受够了这空荡荡的豪宅，她走出家门开始超市兼职。一个美艳的女人找上泉美，邀请她拍摄清凉写真，泉美答应了，在工作人员的煽动下越穿越少，直到一丝不挂地拍摄了色情录像。泉美的性欲、自信心、存在感、情感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尽管在家里她依旧毫不起眼，但是，她有了除家以外的世界。她越来越自信，推销声也越来越洪亮，她敢于让这个世界看到她的存在。

30岁的前一天，泉美第一次与陌生人发生性关系。也许是泉美的体验感不错，她决定更进一步。为了庆祝自己30岁生日，她翻出性感衣服，浓妆艳抹，上街寻找艳遇。她和一个白衣男子一拍即合奔赴宾馆，激情过后泉美决定离开，却反被男子挟制，逼迫她给丈夫打电话。泉美不得已照做，止不住地流泪。之前的她一直将两个世界分裂开来，一个世界里的泉美是没有性生活的纯洁主妇，一个世界里的泉美是大胆奔放的女人，这也是电影里所说的“黑暗面”，两个泉美彼此平行，互不打扰。可是这通电话使得泉美世界的秩序被扰乱了。

崩溃之际，泉美遇到了美津子——她将后者视为救命稻草，那通电话使得堕落泉美玷污了完美丈夫，她满心悲愤，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美津子提出了城堡论——每个人都有一个非常想去的城堡，但是无论怎么走都无法靠近它，永远都是在它的外面打转。美津子的父亲、泉美的丈夫，都是她们心中的城堡。我认为，这里的城堡指的是她们希冀的真情，美津子爱上了父亲，但是两人的身份道德使得美津子永远无法和父亲在一起，实现自己的爱情。泉美的城堡就是和丈夫的爱情，她对心中完美的丈夫亦步亦趋，却始终无法与之并肩，两人从身体到精神都没有任何交流。她们想到达真情之城，但是找错了门，这就注定只能在城堡外面打转。不仅如此，她们将错误之门的后果都承担了，但其因并不在她们自身。这点我后面再谈。

美津子教导泉美，对她念了一首诗“言语之物，无须记取”，这首诗我真的没怎么看懂，有哲学意味，还在努力弄懂，但无疑是这部电影的重点，反复出现。

在美津子的要求下，泉美第一次收费和男人发生性关系，她痛苦不堪，因为这时她的黑暗面只是堕落泉美，而非妓女。卖淫不同于滥交，后者泉美是主动发起或同意的人，她拥有主体性的愉悦。而这次卖淫泉美是被迫接受的，收钱更让泉美觉得被侮辱。美津子大喊让泉美把钱收下，“和不爱的人做，必须要收费！”。“不管收多少钱，只有妓女才会在意价格高低，只是因为和不爱的男人，所以必须收费。”泉美开始践行这一原则，但却发现：男人很乐意和她发生性关系，但却不愿付费给她。男人只尊重愿意免费做的女人，鄙视为金钱而做的女人。这里是园子温一个对男性的批判，妓女的产生脱离不了嫖客，嫖客却自认高贵，瞧不起妓女。男人尊重不收钱的女人，到底是鄙视金钱驱动的性行为，还是想白嫖呢？

泉美在美津子的带领下加入了妓院“魔女俱乐部”，在这里她意外地发现她的丈夫竟然一直是美津子的常客，泉美心中的神崩塌了！她痛苦，哀嚎，丈夫不解继而是愤怒。尽管他是一个嫖娼花手，依然觉得当妓女的妻子是在玷污他。美津子询问泉美这次要不要收费呢？泉美斩钉截铁地回答要。她对丈夫已经没有爱了，那个完美纯洁的作家竟然也是嫖客。泉美对美津子起了杀意，正中美津子和其母亲下怀，就这样，泉美掐死了美津子。

杀了美津子之后，光明泉美彻底消失，泉美成了街娼，她的化妆和服装都酷似美津子，游走在大街小巷。电影最后，泉美对着两个小学生直接小便，三人对视，脸上浮现笑意。我不认同泉美此行为是不知羞耻和彻底的恶，正相反，这是对性器官的祛魅，没有任何言语，自然的排泄行为，不带任何情色意味。

泉美是堕落吗？我认为是的。泉美从压抑欲望到尽情释放，从沉默的妻子到开朗的推销员，这当然是她逐渐找回了自我，找回主体性的过程。当泉美的两个世界崩塌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对不起丈夫。当她发现丈夫的虚伪面具和美津子的欺骗时，她身心崩溃。她为什么只是杀了美津子而没杀了丈夫或者有何报复行为？我想不通。收丈夫的钱，大声宣告自己已不再爱他，可算不上什么报复。丈夫对泉美的伤害无形而又有力，他如同神怜悯圣徒一样允许泉美跪下触摸自己的性器，他不是把泉美当拖鞋，他把泉美当畜类。如果不是日复一日地生活在他的淫威之下，泉美何以会如此病态？她守着作家妻子的名头和豪华的别墅，生活却异常单调，没有任何关系链接，内心比任何人都空虚。泉美从压抑，到释放，再到堕落。我能理解这个逻辑。但我不满。泉美出卖自己的身体，就和出卖劳动一样，与嫖客不和也会殴打对方。这可以视作女人在父权制下的反抗，卖身不是为了挣钱，是想通过性到达城堡，收取嫖资也只是在给男人定价。但是园子温太黑暗，一个被毁灭的美津子，一个自毁的步美津子后尘的泉美，两个殊途同归的女人让我觉得他缺乏想象力。而且泉美美津子从一开始惺惺相惜到之后的互相伤害真的很有女女互害的恶趣味。女人要么伤害自己，要么伤害其他女人，明明被男人伤得最深尖刀却始终不曾举向他们。

也许我心里是在期待更光明的结局，就像我倾向于结局的警察对情人喃喃“我不知道”是在拒绝不伦的诱惑，而非自身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