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审判

又是一部优秀的庭审类剧情片，作为典型的单一场景类电影，庭审类剧情片的魅力在于，仅仅通过固定的庭审现场，以法官、公诉方、辩护方三者的角力和对抗，用生动的、专业的、或煽情的语言手法，辅以优秀的节奏剪辑和人物表现手法，有效的提高观赏性，持续吸引观众的注意力而并不显枯燥，并且结局不仅仅是观众所唯一期待的，而是在整个庭审过程中形成一次越阶的高潮点，同时引发观众思考，将立意延伸到法庭之外和现实社会当中。

因此尽管影史以来出现了众多优秀的庭审类剧情片，但细分之下还是有大概三种类型：

一，利用证物和证人，还原事件真相，在缜密的辩护当中抽丝剥茧，制造悬疑和反转，找寻突破口获得正义审判，例如我的启蒙电影《十二怒汉》和印度电影《宿敌》；

二，通过辩护律师或公诉方巧舌如簧的答辩技巧，唇齿交锋，以针锋相对和跌宕起伏的节奏实现剧情高潮，最终使得一方获得陪审团的一致认同，获得案件的胜诉，无关正义，例如经典中的经典《控方证人》和《桃色血案》；

三，通过庭审的过程来描述当事人和相关人物的故事背景，人物立场和性格特写，暴露隐藏在庭审外的人物关系和阴暗面，将人物的评价交给观众，反映普世价值和现实的社会问题，例如本世纪最牛逼庭审纪录片《辛普森：美国制造》和《刺杀肯尼迪》。

我认为本片《坠落的审判》大体上归于第三类，它没有庭审中激烈的辩论互搏，也没有意料之外的反转时刻，甚至对于结局的也在观影中早已提前预料，真正需要关注的，也是导演一直在传递的，是关于一个破碎家庭的剖析和家庭成员间的秘密与裂痕。

故事一开始，德国妻子就跟随法国丈夫定居在法国一个小镇上，正受女大学生采访的小说作家妻子因丈夫外放音乐音量过大而被迫建议其终止采访，有视觉问题的儿子牵着小狗在雪地上散步，一小时后意外回来发现父亲倒在门口的血泊中，不幸身亡。影片用一个小时来描述妻子与儿子的相处，与律师准备庭审的材料和口述练习，以及法庭对现场的取证和模拟测试，之后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长完整展现了庭审的过程。随着整个剧情的推进，逐渐有了对家庭三人的了解：妻子作为比较成功的小说作家，出过多本畅销小说，同时是一个双性恋，在生活中俨然一个自信独立的女性，对个人生活和家庭角色有强势的掌控，因此能够始终获得对自己选择的自主权。丈夫曾经一位大学的老师，风度翩翩，风趣幽默，对完成属于自己的小说有长久的坚持，婚后却对于自己所规划的人生和目标失去了掌控权，家庭观念和相处方式都与妻子产生冲突，即便尝试与妻子沟通以重新分担家庭责任以此来获得更多的人生的自主权也没有结果。而关于儿子视觉障碍的缘由，是因丈夫某日沉浸在写作当中而间接导致儿子出车祸致使终生视觉障碍。婚后夫妻双方对家庭责任的分工产生分歧，各自对自生的职业规划和生活管理存在客观的冲突和阻碍，家庭关系的权利天平逐渐倾斜于妻子一方，处于被动方的丈夫得不到有效的沟通和正向的改变，独立精神和个人生活受到挤压和限制，揽于自身的愧疚和自责外化成自残行为和潜在的自杀倾向，纵容妻子未明说的开放性婚姻，默许妻子的出轨和双性恋，多方因素和问题逐渐累积和撕裂了家庭创口。

但需要留意的是，所有关于妻子和丈夫的人物背景和家庭矛盾，都来自于妻子之口，而丈夫尽管从未缺席整个故事，却依旧以一种鬼魂般的身份游离在故事和庭审当中，任人雕刻和塑造，正如妻子对自己小说的定位，故事模糊了虚构与现实的界限，观众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戏剧性和想象空间。

因此我们至少能确定的，是关于妻子的一切，对女大学生的暧昧态度，与辩护律师微妙的关系，录音里的激烈争吵，在检察官咄咄逼人的发问中妻子的回答，都让我们清晰看到在这一个家庭背后隐藏的阴暗和丈夫坠亡的必然。当所有的归咎都似乎指向妻子时，儿子成为了最后的关键人物。

故事中对儿子的着墨让我们看到了儿子异于年龄的成熟和思虑，对家庭发生争吵时的逃离是潜意识下的自我保护，对父亲逝世后自己能否被照顾的客观考虑，表现在了起初对母亲的偏袒，对证词的否定和重构。然而在庭审中逐渐对母亲产生信任危机，使得儿子需要对现状进行审视和完成身份转变，作为事故的根本受害者，也是案情突破的关键人物，最后的证词决定了母亲罪名成立与否，无罪后的母亲依偎在儿子下受到儿子拥抱和亲吻，儿子彻底从小说里的人物变成改写小说结局的人。

当然我们不会知道事件真相，但往往人们在乎的并不是真相，而是接受现实的结果，正如片中儿子选择母亲回到身边，父亲是否自杀还是母亲所害已不再重要。

于是那段证词才如此耐人寻味：儿子口述父亲在意外发生前的六个月父亲在车上与儿子的对话，犹如一次提前的道别，特别的是，导演通过错位重叠的手法，将画面回溯到六个月前车上的场景，而对准父亲说话动作时是儿子口述的内容和声音，甚至语气和停顿都几乎一样，究竟这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儿子在两天独处的周末后编出来的谎言，只为让母亲获得无罪。我们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