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味

《孤味》的海报其实很恐怖： 一张全家福里，三代同堂的五位女性脸上都满溢着笑容，但是暗青色的背景和一个空位的存在让笑容都不那么真实。

每个家庭都是悬疑剧的舞台，我们以为熟悉甚至腻烦的家务事中其实早被隐秘的角落充斥，就像小时候经常被怼“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虽然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是都知道什么不能触碰。久而久之，家庭成员之间形成了你不问、我不说的默契。

陈伯昌的形象是五位女性在灵堂吃着麦当劳，话赶话才建构起来的，那情形仿佛是在聊不知从哪听来的八卦。乍看起来，进度条每前移一点，陈伯昌的形象就丰富一点，事实却是，在之后的几次女性聚谈群戏里，有关他和他的一切都不再是谈论的中心，隐秘的不是他而是她们。她们每个人心里都隐瞒着一些事，葬礼更像一个逼所有人解决问题或做出选择的契机。第二次聚谈，情绪点集中在林秀英的大女儿阿青身上，她乳腺癌复发，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化疗；第三次聚谈，情绪点集中在二女儿阿瑜身上，她为让小澄去美国读书耗费心力，自己和丈夫却已经走到了离婚的边缘；最后一次聚谈，情绪点集中在小女儿佳佳身上，她发现自己对家里很多事都一无所知。

有意思的是，《孤味》的英文名叫作Little Big Women，影片中的女性角色就像这对反义词一样，“拧巴”地存在和生活。

这种“拧巴”在增加了戏剧性的同时，也构成了生活真实的一部分——它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因为要面对的两难选择越来越多。我们不需要给自己套上年龄越大、经历越多就越会处理事情的枷锁，否则每个中年人的人生就都应该完美无缺了。人到中年的三姐妹一样在“拧巴”的性格中暴露着自己内心的在意和柔软。阿青一面标榜着放纵不羁爱自由，一面怕自己的绝症拖累对方，她没有自己标榜的那么洒脱。阿瑜一面怪母亲和家庭没有给她自主选择的权利，一面效仿着当年的母亲，说到底母亲都一样。佳佳一面在亲情的天平上认同母亲，一面在爱情的天平上认同蔡美林和父亲，这个平衡不太好维持。

人到老年的林秀英，在葬礼上放肆地拧巴。她好人要做，怨气也要撒，最后帮助了人还少不了遭埋怨，让晚辈们想起来都觉得有压力。表现这场葬礼，《孤味》用了死者信佛不信道、蟑螂被家人当成死者的化身这两个“梗”，此前的《花椒之味》（2019）也用过。不同之处在于，《花椒之味》是以一种不失幽默温情的方式化解，《孤味》则笼罩了林秀英的赌气似的怨念。在《花椒之味》中，道教仪式结束后，三姐妹被告知她们的父亲信佛，妹妹安慰姐姐只要心诚就好，她们捉住蟑螂，把想对父亲说的话都说给它听。在《孤味》中，林秀英明知陈伯昌信佛，还要请来道教大师在灵堂前“battle”，后来更是把蟑螂一脚踩死，言行举止依然是当年那个领着两个女儿拎刀捉奸的架势。

所以，年龄和阅历不会帮助人解决问题，只是贡献了一种让人放肆拧巴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