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故乡

一

哥哥古斯塔夫从教堂的玻璃窗中走来，晃荡到家门口，他跑进家门，又出来，踢踢门前的台阶，以抖落靴子上的泥，没抖干净，他又抓起扫帚刷了刷靴子，并扫了一下地上的泥土，进屋坐着。奶奶告诉他，大家都去教堂了。哥哥问候了奶奶，头靠桌后的木头柱子，说：我现在好累。随即慢慢闭上眼睛。奶奶边织布边说：好好睡吧，你在自己家里呢。印象深刻的地方，哥哥进家前，无论多么疲惫，先刷掉靴子上的泥土。天气不好的时候，乡下总是泥泞一片，泥土弄进家中，妈妈每次都会很麻烦地清扫，小时候常因不注意这个而挨骂。哥哥古斯塔夫体恤地注意到这点，更感动的是，当历经艰辛的哥哥回到家中，疲惫地坐着，奶奶平静的那句，“好好睡吧，你在自己家里呢。”对啊，你在自己家里呢，没有比这更好的宽慰，你在家里，外面的世界再怎么残酷、艰难，只要在家，有父母奶奶弟弟妹妹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二

叔叔死的时候还在织布，他端坐窗前，双脚踩着踏板，手拿梭子往复，交织出布匹，直到织机的声音停下。那么突然，没有任何预兆，这人间的无常袭击了他。叔叔至死的时候都还在织布，这让人心痛，生活对于他们也太苦了。这样的生活，也是我所熟悉的家乡农村老人的生活，至死都在劳动，劳动已然成为一种习惯，一个无法挣脱的枷锁。妈妈找了三个女人来给叔叔清洗，换寿衣，一个女人几乎哭着说，太臭了。这让人想起侯孝贤的《童年往事》：瘫痪在床的奶奶死去，脓水流了一地。死亡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在农村，老人的死非常自然。已经没有任何悲伤可言，这是一件例行公事，一个需要履行的程序，对别人如此，对自己的死也是如此。

三

在葡萄园，雅各布故意将自己的葡萄酒递给喜欢的姑娘Jettche旁的Florinche，而不是Jettche。河岸边 ，Jettche看着雅各布说，“你自己也藏着一个秘密，你还记得吗？关于我们的”，雅各布闪烁其词，最后Jettche和哥哥古斯塔夫在一起。电影到这里，我以为，应该会是另一个《天边外》那样的剧情，爱幻想的弟弟去海上漂泊，追寻自我，哥哥和Jettche在故乡生活。如果这样，那就是尤金·奥尼尔戏剧中的主题——成长，自我完善，内心的冲突。然而，这是一部导演对故乡的恋歌，一部眷恋的编年史，导演关注的不是雅各布、古斯塔夫，他关注的是这片土地，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上面的人们。没有宏大的战争，没有乱伦的罪恶，没有仇杀，没有疯狂，甚至都没有一个坏人，只是人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这种叙述，静水深流。 这是一部关于故乡的史诗，这是生活，而这样的生活又是多么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