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毯先生

宁浩在《十三邀》第六季里的状态出奇的平静、佛系，甚至有些慵懒，一切皆可皆不可，无欲无求无执念，很难想象这样的他能拍出《疯狂的石头》《无人区》。

从《疯狂的石头》（2006）之后，宁浩的故事都是荒诞的，人物都是活色生香的，人要冲破荒诞，逆天改命。但将近二十年过去，时代不一样了。宁浩说“荒诞不再是我的主题。”

《红毯先生》浑身上下也是懒洋洋的状态。

刚刚铺好的红毯被运红毯的车碾压、拧搅在一起，电影从“拧巴”开始，然后是“荒诞”。香港天王巨星刘伟驰（刘德华 饰）一心期待做“影帝”，遇到同样想在国际影坛拿奖的导演林浩（宁浩 饰），两人决定拍一部“大棉袄”电影，让刘伟驰演农民。刘伟驰对电影非常用心，亲自拉投资，坚持不用替身不用道具马拍动作戏，他还去农村体验生活，并认识了屠宰场老板，老板送了猪，还送了杀猪刀。“荒诞”很快变成“混乱”，投资人不在乎电影但想塞人演电影，刘伟驰扔了杀猪刀被老板发现后带人大闹剧组，真马真摔的镜头被指虐待动物遭受网暴，找来处理网暴的团队根本不关心真相，刘伟驰情绪失控大暴走。“宠物猪”在酒店逍遥多日、趁乱逃走后终于被发现，但却不慎坠楼，恢复出厂设置。

当刘伟驰生活工作陷入一团混乱后，电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主题——沟通。电影从一开始就通过台词提出了“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很难沟通。”但很快电影就开始讽刺和戏谑，枪炮平等地对准所有人，影星，导演，资本家，短视频，网民，围绕电影形成一个巨大的名利修罗场，剧情仿佛迷失在圈里那点事，但对圈里那点事的揭露和呈现都是司空见惯，没有超越大众的认知。

“题”需要观众自己扣。电影以刘伟驰对“沟通”的强调开始并结束，但是全片他是最不善于沟通的人。刘伟驰和妻子秘密结婚又秘密离婚，妻子显然非常不满，但他并没有过多解释；他在投资人和导演之间居中调停，并不在意两边怎么看对方，只在意两边接受他的安排；关于电影的主题，导演想拍“沟通”，他想强调“父爱”；他与Summer（瑞玛·席丹 饰）通过短视频拍摄相识，先是不满意对方的拍摄方法，中间又暧昧互动，又因为害怕被偷拍不欢而散，最后又单方面希望对方帮自己发个道歉视频被拒绝；他想体验生活认识农民，又不喜欢屠宰场老板的招待，也不喜欢他送的礼物；电影拍摄过程中刘伟驰还断断续续和地下车库挡他车的车主较劲，但全程没有见过车主本人。

助理林伟国（单立文 饰）说刘伟驰“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伟驰大概在想：“原来我才是那个不懂沟通的人。”

观众大概在想：“原来这电影想讲的是沟通。”

电影和观众的沟通是失败的。

之前看《疯狂的石头》，看《疯狂的赛车》（2009），看《疯狂的外星人》（2019），我都感觉导演在观众前面拽着走，《红毯先生》第一次有了导演落在观众后面的感觉，“元电影”近两年在国产片是高产题材，对娱乐圈的批判也有些隔靴搔痒，大明星的个人困境刻板印象到观众很难共鸣。

当现实的“荒诞”早已超越虚构，宁浩剩下的只能是无力感，或者意兴阑珊。

怀疑的基础是相信，讽刺的基础是善意，如果被虚无和混沌包围，“黑色幽默”便弹尽粮绝。

导演觉得没劲了，电影也就没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