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女养成记2

昨天晚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完了第二季大结局，来说一说收官后整体的观感。

其实在打开第二季第一集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沉浸式地爱上第二季。因为第一季虽然质量非常高，但在我心中还是一个比较中规中矩的chick flim类型，都市精英女白领回归家乡重新选择人生路径，爱上新的人和事。但在第一季结尾并没有给出一个问题的解答，女主受到的感召也许还缺一点说服观众的份量。

仔细想一想，第一季结尾是不是仅仅铺成了一个诗情画意的田园生活想象，但女主角在台南的新生活、新工作也是到第二季才正式展开。看新闻发现第一季的剧本有小说改编的基础，第二季却是编剧纯粹原创，导致我追剧中途对种种不良迹象特别敏感，（类似流产做成B超意外听到胎儿心跳这种暴雷预警），但还好到结尾依旧赚足了眼泪，并且没有向某种传统价值靠拢，而是开拓了新时代背景下家庭的形式和意义。

我真的太喜欢第二季整体的剧本构思了，看似没有主线推敲，但实际上依旧以陈嘉林的怀孕以及她的感情生活为主，比起第一季更关注的家庭伦理和两代人的隔阂代沟，看起来要更「俗」一些。但编剧不仅完全没有向传统的婚姻生育观念妥协，不仅让女主角担负起单亲妈妈、同居却不结婚的勇气，更让所有的女性角色与家庭成员都坚定地站在她身后，织成一张保护网，在华语电影的类似题材中的确是少见。

在起初如此坚定的婚育观念，让陈嘉玲如女权典范或是斗士一般，实际上也是在故事的发展中走向了中庸和妥协，就如先前提到的胎儿心跳，当出现这个剧情的时候我就心想完蛋了，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可能都没有主流文化允许如此大胆的试炼，让观众「听到」生命后去动摇女性选择流产的决定，更不要说更加传统的亚洲文化了。但说到底父权或者说男权社会的价值观还是在影片中被动摇了，反过来看女性创作者选择先从更加极端的「不婚不育」开始着手，最终取得了两者折中的平衡，这当然还是属于女性的胜利，甚至连胜利的路径都和60年代女权主义者的斗争路线类似。

关于蔡永森和陈嘉玲的关系也许是被最多诟病的一组？很多观众表示不知道陈嘉玲喜欢这个男人哪一点？这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和他结婚？真的还有必要结婚么？我自己也有小小的担忧，蔡永森这个角色到第二季没有变得更复杂，相反当虚构作品中的女性角色开始进步和觉醒之后，男性角色除了配合和理解，好像还没有其他方法跟上女人们的脚步，就跟现实生活中的男人一样。甚至是蔡永森做的辞职赚钱养家的决定，看起来都像是某种有毒男子气概下的牺牲品。

但我不觉得这个人物的成长弧光是失败的，事实上第二季大部分的角色的成长，都是显而易见而不落窠臼的，就连弟弟这个在第一季充当一个性取向笑料的边缘角色，都在第二季提出和解决了自己的问题，踌躇不前的犹豫性格要学会自己打破。女性角色更是在台南版末路狂花那一集中收获了集体的高光，在短短一小时的剧情内结合了性骚扰、家暴、中年离异、生育近乎一个女人一生各个年龄段的困境，在三个女人的「发泄之旅」中互相慰藉。最让人惊喜的是连仅出现在年代戏中的奶奶，也没有被编剧忽略，像某个小津安二郎镜头下的电影明星那样，在榻榻米上独享奶油蛋糕。不管世界上超过一半的人准备好了没有，我们都要逐渐习惯驾驶这辆车的女性。

所以谈《俗女养成记》绕不开女性权益，绕不开现代的家庭观、生育观。但围绕着女主角的性格和形象，显然「生小孩」都不在陈嘉玲的人生规划中，第二季大可以写她在台南打拼事业开辟人生第二桶金，抛弃蔡永森这个苦瓜脸，年下小奶狗小狼狗左拥右抱，但这样的确没什么讨论的现实意义。所以陈嘉玲「意外怀孕」了，观众希望角色不要做出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又希望角色能离开自己的舒适圈迎接更多的挫折和挑战，这就是嘉玲要过的鬼门关。

还是挺冒险的，毕竟铺垫了整整一季独立女性的思想，我都能想象对剧情不熟悉的观众会如何辱骂这部剧「背叛了妇女阶级」，好像独立女性要么不能生小孩，要么一定要经济上自给自足，坚持独立生育。所以我的确是为了创作者捏一把冷汗，是在宣布怀孕这个重磅炸弹之后更大的挑战，如何说服观众和嘉玲一样留下这个孩子，如何在保持女性独立的观念中，让这个孩子成为延续家庭的一部分，而不是对于女性群体的背叛。

结果不仅做到了，做的还非常成功，在大结局嘉玲生下了小孩，就如同台风天的妈妈保护女儿那样，这一次换女儿为妈妈而勇敢。先前的外化阻碍，房子卖不卖？房贷怎么还？要不要结婚？要不要为对方牺牲事业？都通通不见了，实际上不是不见了，是在影片结尾最终回归传统的家庭导向后，不得已隐身了。但是重点不在是陈嘉玲和蔡永森的情侣关系，而是他们两人作为父母的纽带，对于小家庭的羁绊，以及大家庭爸爸妈妈的理解和支持。

所以我个人还是比较能接受这个结局的，对我而言不是向传统投降，而是一次对家庭重心和生育观念的重塑。嘉玲又成为了家里的「千金大小姐」，她的女儿也将成为下一个「大小姐」，这个以女儿为核心单位的家庭，偏向于母系社会的身份得到二次确认。

我真的非常喜欢「俗女2」，这是我最想创作也最乐于看到的华语题材，这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即便是工业化程度再高的美剧、网飞网剧都拍不出来的那一种。因为它不是悬疑剧、青春剧，全世界人民都看得懂看得爽，就跟李安拍《饮食男女》《喜宴》一样，这是某种扭曲的家庭观念下的控制与爱，付出与牺牲。我想写这种病态，但我更想看到与时俱进的中式家庭伦理，我们整个社会的病有没有好一点？或者有没有并发症？

当我们整个社会的经济发展在40年间飞跃的时候，家庭的瓦解和逃离，家庭的回归和消融，这不仅是一个电视剧可以创作拍摄的内容，更是与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的生活。当然大陆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爆款，像是《都挺好》《乔家的儿女》《三十而已》，我们也讨论女性、婚姻、育儿，但好像更乐于讨论更有戏剧冲突的拆迁、学区房、出轨，而不是人类精神面貌的变化。

看到导演发文说不会有第三季了，第二季原本也不在计划之内，也是为了完成母亲对她的心愿，陈嘉玲一家在台南的房子都已经拆了。说实话真的挺难过的，我希望每过几年就能再拍下一季，拍陈家一家人生活的变迁宛如活着的生活史标本。我想我爱这部剧的原因，更在于它替我偿还了一个理想中创作土壤和家庭观念的卖家秀，但我也深知这一切可望而不可及。

我也会想，我一个明摆着不婚不育的人到底为什么犯这么大劲，热衷讨论家庭的进步，我想我还是对于未来有着一丝美好的幻想吧，以及我也想记录下身上的这些生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