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起时

写影评之前找了好半天《风再起时》的歌单，悻悻而归。那就用哥哥的同名歌当做BGM吧。
看的时候真的非常乱，有好几条线一直在彼此纠缠。比《无名》和《罗曼蒂克消亡史》还乱，前者属于好歹摆了个再直白不过的主线，后者则是乱中有序。程耳虽然非线性叙事，可是伏笔埋得很规整，以自己独特的规律排布，最后顺下来疑问也解的差不多了。但是《风再起时》完全是散文式写法，总体是正序没错，但往往在关键时刻便要安插回忆。前一刻在讲磊乐和小燕，后一刻却是南江烧钢琴。明明就两个人，但思路一直在打结，直到落幕仍不清晰。
说得好听点，就是它的思路和四十年香港变迁一样，是混乱的。说难听点，就是一团乱麻。
还是说点好的，挑点看懂了的部分说。
首先画面，无论是光影、构图还是剪辑方式，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王家卫感。印象最深的是蔡真来拜托南江帮磊乐，告别的时候，她袅袅娜娜走下楼去，背影与新婚时的红色喜服重合了；而楼梯上望着她的南江，也与当初在高处俯视新妇的南江重合——岁月几转，他们仍然只能保持这样的距离。当年的南江默默望着楼下依墙的蔡真，而蔡真似有若无地也抬头瞥向他。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中间隔着好大的一段空白，这就是它们全部的故事了。
再说人物，谁在第一段港警培训时没想到《无间道》？即视感太强，磊乐一样的羁骜不驯，一样的出类拔萃。但无间道是立场相悖心态相仿，风再起时却恰好相反。太巧妙了。两位男主演，交锋多次，在四十年的岁月里被反复磋磨。南江成熟的令人难以置信，磊乐则那么那么接近一张白纸。
磊乐真的像个小孩，一个早已背离初心的小孩。刚开始执拗，死都不肯收老太太给的钱，被港警同门排挤到按在地上打。春心萌动，遇到喜欢的人了只会跳舞、送花、挤在小摊铺上吃混沌。我太喜欢那一场戏，蔡真摸出了磊乐想送给她的戒指，说了我愿意。磊乐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把头埋进龙须面里。反过劲来，一个劲地把面往蔡真的碗里送，就像他大把大把的爱一样。我是如此爱这样的磊乐，所以在后面他给蔡真与他的孩子取名“念愉”时嗤笑出声，在他把大把大把的钱丢出去时失望至极。“我们终将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那个说受贿就是受贿的磊乐哪里去了？直到南江对蔡真说，喔从来没背叛过他，我就是喜欢他的单纯。恍然醒悟：对哦，磊乐仍然单纯。打牌都会被所有人让，知道了就要发脾气；外面混乱无比，还沉浸在自己的温柔乡里，喊着“你可以杀死小燕，却永远——永远不能杀死小愉！”好天真。四十年了，仍然不明白百姓给的那一碗汤圆意味着什么，仍然忘记了把塞进手电筒里的钱掏出来。
磊乐住在自己搭起来的517房间里，无知无觉地享受着蔡真和南江为他守护的乌托邦。他们面对这个小孩总是一遍遍妥协的，他不需要明白，他只需要复述南江的计划给警署听；他不需要明白，他只需要安安稳稳的收钱、玩乐，做双手雪白的探长。
我想，蔡与南，未必不知道这样会给他们带去什么。蔡真必须面对他无理的控诉杀掉他情人的罪名，即使她才是正牌磊太。南江必须谦让，谦让喜欢的人，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可是他们都决定，坚持下去吧，再让他快乐久一点。
为什么呢？也许是那个时代，就缺少的是一点干净的东西。南江在父亲死后烧了钢琴，却时时刻刻搂着不存在的人跳华尔兹；蔡真一意孤行，对着父亲说他一定可以成功。那个时代里最后的留存，留的再久一些吧。
说了这么多，好像也没有提到过殖民的苦难，与反贪的命题。反贪在我的印象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或许有南江贩毒的线我没看懂的原因所在。只记得最后廉政公署的李子超说，虽然有时候我吃蒸鹅烧粉也没给钱，但是香港，差的不止一碗蒸鹅烧粉。
唉，谈到主线我就一头雾水了。那还是来说说南江。好喜欢的南江。南江的关键词：克制。他身上背负着亘古矛盾，打字机和枪之间的矛盾，明明是公子，却也容不下他那一张平静的书桌。然后他遇到了一个日本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定义他。大概就是他们长长在一起，南江给日本人弹琴，日本人教他枪法。很多人以为他们中间是友谊，直到那个日本人让他冲着自己的父亲开枪。父亲握着南江的手求他开枪，好让日本人给他一条活路。南江抖抖抖，抖到最后，回手给了日本人一枪。用曾经他教他的枪法、以及他给他的枪。日本士兵即刻就要将他们击毙，可军官却制止了，让他们离开。他摆手放他们离开的时候我是真的泪流满面，战争的宏大被这样小小的一个举动瓦解。看多了因为立场的对立而画下绝交线的朋友，从而深深畏惧战争。但看到生死关头抛弃立场的朋友，我才真正感同身受地痛恨战争。这才是反战的意义所在。
南江说，我甚至没有跟他告别。父亲却说，你刚刚做什么傻事，差点我们都死了！于是，在父亲走的这天，他用伏特加浇筑在钢琴上，彻底和他们告别。和过往告别。
还有他问蔡真的那个问题：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下一幕是蔡真伫立在床边解开旗袍的盘扣，而南江朝她走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光裸的肩头——她为他牺牲，他为他放手。那一瞬间我终于晓得，原来南江也天真的不行，他觉得他可以维护规则与秩序，他觉得自己可以接纳一个不爱的人，他觉得他能像父亲梦中所言。决定好了，便不再回头了。
在混乱年代经历过的人们。殴打、强奸、死亡，在这些过往上继续生活的人们。却都那么坚韧而温柔。明明是充斥着刀光剑影的年代，电影却把镜头转向情爱。顾左右而言它，去记录那个年代下血腥也无法覆盖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