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爱情

在华语电影中，暂不说“歌武片”，就是一部完整的能拿的出手的歌舞片也是凤毛麟角。歌舞类型片同时考验导演的掌镜与音乐双重功底，前者作为基本功自然不必多说，掌镜不行何来脸面称作导演，但是音乐才能却是一项超纲的附加题。音乐本身就作为一门艺术门类独成一派，当音乐与电影结合，必将出现电影表现不同的音乐形式，再用音乐推动叙事和深化主题这种相辅相成的DNA链式效应，二者需在不同场合下完成主次交替的动作。作为华语乐坛的鬼才创作人，又具备编、导、演经历和丰富MV执导经验的周杰伦在硬件条件上考量可以成为平衡华语电影与音乐问题的解题思路。在2007年自编自导自演处女作《不能说的秘密》而大放异彩后，周导六年时间忙里偷闲顺手出了五部专辑，然后隆重推出了他导演的第二部作品《天台爱情》，用他的说法是，这种音乐题材的作品，也只有他可以做。基于电影与周杰伦，本文将从音乐与电影的平衡度、角色人物塑造和天台文化象征三个维度来评论其中的突破与局限。

周杰伦曾在《2018中国好声音》中透露过自己创作的一些爱好，喜欢在音乐里加东加西，事实也是如此，我们现在听他的音乐可以用“诡计多端”来形容，风格题材唱法花样百出，有时候一首歌的和弦就可以有五六个甚至七八个，一些点子令人防不胜防，难以招架。这种多元的特点自然也放在了他的电影中，不止是影调的色彩斑斓和服饰的中西混搭，电影类型上也是驳杂纷呈，此点后续细讲。而在音乐上，更是融汇摇滚、探戈、说唱、西洋乐、民族乐和闽南曲风的大杂烩，从屏幕外都能感觉出周杰伦收不住要溢出的才华。作为本片的音乐总监，在全片使用的14首音乐中有11首原声曲调，全部为周杰伦作曲，可见周杰伦在音乐总监位置上下的功夫不亚于导演的位置。作为揽奖获誉到手软脚乏的周杰伦的音乐水平自然无需置疑，但是当他的音乐遇到他的电影，旋律就不是那么和谐了。

最显而易见的是在音乐在电影的分布上，本片时长约120分钟，红毛在歌厅勾结威少是影片剧情转折点，出现在大约第60分钟，恰好在中间处，也符合正常的时间分配。在前60分钟里，剧情基本以歌舞和歌武作为主要表现部分来表达故事，之前提到的11首原创音乐中，前60分钟占了9首。这就意味着，在后60分钟里，只有3首，更有甚者，这3首音乐都出现在第60-90分钟的时间段中，最后30分钟除了片尾曲专场用的《哪里都是你》之外，数量为0。在音乐配比上如此大的反差，与之相对应的便是故事情节和电影类型的一百八十度突变。

在前半段，电影保持着台式喜剧的调式，俏皮的对话，隐含的恋情，戏剧化的经历，以及说来就来的歌舞，很像周导处女作《不能说的秘密》前半段的风格，尽管地域环境和角色设定都有很大变化，轻但都保持着和谐欢快的乌托邦式生活。也同处女作一样，在电影中间部位开始发生转折，前一部使用了科幻式又带有一丝诡异的穿越类型，尽显天马行空的才华；而《天台爱情》却选择了黑帮作为故事的递进线索，情节上落入俗套不说，还丢失了前半部分的歌武好戏，在后30分钟的高潮阶段更是彻底忘记初心，取而代之的是超低配版速度与激情某任一段落的飞车大战，画面精彩有余而感情不足，无论浪子膏为爱掩护伤口的心多么疼痛，心艾的娇喘多么撕心裂肺，飞车镜头多么刺激，观众都再不会有藤原拓海一路向北的代入感。这种反差使得电影基调前后割裂，头重脚轻，节奏失控，体验滑坡。头尾处的穿越概念，故技重施就失去新鲜。背负的技能和想法太多，以至于做的复杂而失去本真。

《不能说的秘密》虽略显稚气，但无碍才华的挥洒与自信；而《天台爱情》的做法，更像是一种妥协和力不从心。如果周董再坚持30分钟，哪怕剧情没有学院派规范的戏剧冲突，因为他是周杰伦，原本就天生带着叛逆出道，不拘一格的音乐风格自称一派，“我干脆自己下车，指挥乐坛的交通”，无视无惧那些所谓条条框框的束缚。如果再坚持30分钟，电影就按照歌武去展现，继续放手别停，继续展示音乐与舞蹈的魅力，无论成败与否，在艺术探索上都可以成为史册中留下的一笔痕迹。这种收手，更像是迎合，反而丢失了天台人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信念。

在人物塑造上，可以说令人如鲠在喉，难以下咽。本片的几位重要配角呆的呆坏的坏。黑轮、蛋花、阿郎至少还能承包笑点充当调节剂，红毛的作用救赎完全复制破坏观影感受的。电影需要反派，但厌恶感强烈与反派塑造质量没有必然的联系。如果反派没有任何特点和内心，仅单纯的坏毫无意义和作用，只是廉价和空洞。更多的配角在电影中直接有头无尾，不知去向或者不明所以。曾经开武馆的波爷，本以为会在危急时刻重出江湖，不曾想一直是个插科打诨的谐星，至于波爷的傻儿子更是可有可无。市居会大佬雷哥人如其名，前半段雷声打的震天响，最后发现是个纸老虎，在老窝玩着玩具就被刚开除的红毛捅了，这种防御机制是如何做到老大的，难以琢磨。而且前面有小弟手脚稍不干净就将其打个半死，而红毛犯下滔天大罪却大赦之，双重标准如此严重又谈何做大哥。所以雷哥这位大佬不但没成为电影的推动剂，其行为在逻辑上也行不通，如同摆设。在众配角中，形象相对饱满的只有威少。有对心艾求之不得的手段，逐渐黑化的过程，以恶对恶的情感需要，最关键的是做到了有始有终。

至于主角浪子膏，其实他无论什么造型怎么看都是周杰伦。对周杰伦而言，电影更像是他精彩纷呈的音乐作品中的一个和弦。到现在为止，周杰伦主演或参演的电影不在少数，既有自编自导自演的两部作品，又有跟内地香港大导的合作作品，甚至还进军了美国好莱坞，从数据和牌面上看，俨然一副影坛老手的模样，却又无法掩饰戏路窄的事实。在这所有作品之中，无一例外的都是角色找他，并不是他适应角色，是剧本为演员量身定制。音乐、篮球、魔术、赛车、武打，仅这几个关键词就勾勒出周杰伦的生活画像，这也正是周杰伦所饰演的不同角色的特征，每一个角色只是周杰伦一个接一个的分身。又不同于玩票，周杰伦对电影的付出也是有目共睹，所以对周杰伦演技的评价就比较复杂。简单来讲，就是渴望突破艺术界限用影像表达自我的音乐家。就像剧中浪子膏说的，这是“对生活的坚持”。

无论是他的音乐还是电影，从戏外到戏内，再多变的形式和深刻的主题，都始终表达着周杰伦对生活本身的热爱和思考。天台区是我们平常所理解的亚文化空间，却也是杰伦的理想桃源。远离市区的纷争，没有狗仔的烦恼，单相思是浪漫的，烤地瓜是香的，友谊是永恒的，歌舞是说来就来的。天台人好像从不曾长大，他们怀着真挚、踏实而纯粹的情感，作为生活的指南针。天台人在极简朴素甚至有些原始的生活形式下，却有着最奢侈的生活态度。欲望是市区人的罪恶本源，而天台区就是免疫欲望的乐土。它所谓的“乱”就像杰伦的音乐，元素多元又彼此产生反应，相互组合共谱成一曲融洽的交响乐，只有用心触摸才能感悟到旋律中蕴含的真谛与快乐。这种“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造诣，对精神富足的追求和对生活本质的享受，或许才是周杰伦艺术世界的嘉年华。

——202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