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奇旅

写在前面

瘟疫蔓延、百业凋敝、战火连天，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二十一世纪新生代人类前所未有感知过的速度瓦解、下沉。

黄金年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亡，时代的推背感让人感受到了悬崖跌落的恐惧。

自由与理想于我们来说，曾经是终其一生的追求，但如今只求健康与生存。

但是人类不过是寄生于理想的蜉蝣啊。

蜉蝣尚且朝生暮死而尽其乐也。

而人呢？不过是承载着各种欲望的容器，但又偏偏活在这个尽是梦想泡沫破裂的下沉年代。

当生活尽是如梦如幻如泡影的时候，如何与理想和解，已经成为第一要义。

在这个最坏的时代，每一部可以让观众短暂地从现实中抽离的电影都显得弥足珍贵，尤其它还能带给观众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所以，我今天想聊聊这部两年前的电影——《心灵奇旅》。

众所周知，皮克斯擅长将一个抽象的概念具象化成一个天马行空的三维世界。

《心灵奇旅》，则是一次将想象的触手延伸到超自然的灵魂世界。

在我们文化的认知中，生命因为躯壳的存在无法超越时间与空间的维度，但灵魂却可以到达星辰的广袤空间，而且不会随着肉体死亡而消失。

但电影中的每一个灵魂都有专属的“生命周期”。

在一个“灵魂的仓库”中，每一个新生灵魂都要经历“加工”的程序，它们会进入不同的“加工厂”，贴上一个像超市价格牌一样的标签，代表着每一个灵魂专属的性格组合，而这些新生灵魂都有一个共同的中转站——地球。

而当生命走到了终点，灵魂再次回到这个空间，走到那于空间尽头的白光，那就是灵魂的终点。

但若果这个灵魂曾经对地球作出重大的贡献，它在走进那道白光之前，会作为导师引领新的灵魂找到它们专属的｢火花｣。

而这些｢火花｣不但会成为这些灵魂前往地球的通行证，更重要的是，｢火花｣也会成为这些无处安放的灵魂在地球上最好的归宿。

于是乎，｢火花｣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就成为了贯穿电影的脉络。

「火花」是什么

「火花」是梦想。

这是电影给出的第一个后验的答案，但又同样地保持了对这个答案的质疑。

主人公乔加德纳是一个怀揣着成为爵士乐队钢琴手梦想的中学音乐教师。

在他即将梦想成真之际，却因为狂喜不已，掉下了孔井。

肉体还濒临在死亡的边缘，但灵魂已经看到终点的白光，他不甘心于自己的生命在即将实现梦想的时候就走到终站，于是他逆光反抗，挣扎着却掉进了新生灵魂的世界。

像他一样肉身已处于濒死阶段的灵魂之所以来到这个新生灵魂的世界，是因为他们都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是以一个导师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使命是带领这些新生灵魂探索地球，获得灵魂的火花。

而他，只是一个怀才不遇、空有抱负的失败者，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生命的火花来自于对爵士音乐的热情，但也是这份热情带给他狂喜之余，还带给他死亡，直至引领他来到了这个原不属于他的世界。

乔加德纳他的梦想已经触手可及，他想要回到地球完成未竟的梦想。

另一个主人公叫22，它没有名字，只有作为新生灵魂的编号。

从它的灵魂编号就可以得知它作为新生的灵魂在这个灵魂世界度过的时光之漫长，漫长到地球上的人类社会已经由史前农业社会发展到如今的现代工业文明社会。

但即使在漫长人类历史长河中，流淌着无数璀璨的文明和伟大的先贤，依然没有一个伟人能够启发22找到它专属的火花，完成它前往地球的使命。

在无数伟人的说教中，它见识过无数创造伟大成就的导师。

但关于这些伟大成就，它只觉得虚无。

它不明白这些所谓的伟大成就为何值得付出一生去追求。

它也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能够如此坚定去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它觉得灵魂的虚无至少还是自由的，但肉体的虚无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无论地球公转了多少个圈，无论多少伟人对它耐心的说教，22依然没有办法找到它的｢火花｣。

它已再无前往那个蓝色星球的欲望，但天生的使命又让它不得不接受无数的伟人先贤关于它的“人生研讨会”，胸前的标签曾经代表着他的独特与使命，但如今无疑已经变成它的桎梏。

它只想摆脱这份使命强加于它身上的枷锁。

乔加德纳与22，两个偏离原本轨道的灵魂，却阴差阳错地在这个异世界相遇。

一个仍然执着于那个存在于蓝色星球上卑微的愿望，另一个却对所谓的理想叙事嗤之以鼻。

一个想要获得地球的通行证，需要找到带有｢火花｣的标签，另一个却想摆脱胸前这个始终缺少｢火花｣的标签，则需要找到｢火花｣成为一个通行证才能摆脱。

一对价值取向截然不同的灵魂，却有着一致的目的导向——寻找「火花」。

至于｢火花｣是什么，电影展示过一段影像——

一群新生的灵魂在一个充满各种生活细节的“万物殿堂”找到自己的｢火花｣，而这小小的｢火花｣可能就是一部相机、一个篮球、一个足球、一块披萨……

这些｢火花｣将会引导这些灵魂找到生活的热情、人生的目标，又或者通俗地说——理想。

这就是电影一直试图将观众带入一种观念与认知——「火花」即理想。

而这种不经意的带入不但基于观众现实世界的生活经验和固有认知，还通过电影中那套启发灵魂的规程制度来暗示。

首先从导师的选择——

成为导师的资格是必须对人类社会作出过重大的贡献，而所谓重大贡献，定义的标准依然是人类社会意义一种世俗的成功——金钱、权势或荣誉。

再到启发灵魂火花的过程——

展示导师精彩丰富的一生，是一套成功准则的具体录像，是一种激发追求荣誉欲望的刺激。

走进“万物殿堂”感受人类世界的生活细节，却没有任何实则的感官探索，沦为一节提早了解社会分工的乏味课程。

所谓灵魂“加工厂”的本质，其实不过是一套现有社会制度下规训的流程。

在这套流程下，每一个灵魂所产生的｢火花｣将会成为一种对制度和规则的许可。

新生的灵魂在降临的瞬间无形之中已经携带了一张将会伴随至他们生命终结的成绩单，而这份成绩单的最高褒奖便是成为一名引导新生灵魂的导师。

就这样，完成了一套既有体制的闭环。

如果不是22的出现，没有人怀疑｢火花｣就是那个藏在灵魂深处的渴望，一种追求梦想的使命。

导演抛出了一个命题：「火花」是理想。

但又随之用22的事例证伪，意在揭开这套社会准则下，灵魂对自由和生活的价值追求的忽略。

也是在提醒观众，是时候用一个全新的角度去解构我们的｢梦想｣，去挖掘我们失望的根源。

「火花」只是火花

电影还在灵魂空间的暗处，设计了一个世界。

那里是肉体还在人间的灵魂专属的地方。

当他们放声歌唱、潜心表演、砥志研思的时候，灵魂就会来到这个漂浮的空间。

这是一个孤独的空间，因为进入世界的一刻，灵魂将与外界隔绝，被一个粉色泡沫所包裹着。

同时这又是一个充满喜悦的世界，灵魂因心无旁骛而获得一种纯粹的快乐——这个世界很渺小，只能容纳你和你正在享受的快乐。

所以，此时你再问｢火花｣是什么？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不过是一条能够带你逃离现实的束缚，前往充满愉悦的灵魂空间的钥匙。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快乐真谛、一个生活的质朴快乐——做自己爱做的事。

对于乔加德纳来说，当他的手指在钢琴黑白键上起舞，他的火花已经在发出光辉璀璨的生命力。

对于22来说，它见过无数的伟人，无数的璀璨文明，但却找不到属于它的火花。

因为它从来没有真切的生活，它没有感受过也无法去热爱生活。

对于生活的理解还停留在一种抽象的概念。

当她进入乔的身体，大口吃进一块披萨，感受那种从舌尖传递到大脑的快乐信号；

当她看到康妮嘴上说着放弃吹号，但又情不自禁地吹奏一曲，领略到一种由热爱而生的执着；

当她与理发店的人们热情交谈，交流人生的处世哲学；

当她看着黄叶徐徐跌落到她的掌心之中；

当她感受到乔的妈妈对儿子梦想的支持。

无数的充盈的生活细节终于让她感受到了从来没有的新鲜感受——

来自于生活本质的快乐。

而这也成为了22的「火花」。

｢火花｣的本身就是火花，当你对生活的本身足够好奇，并决定勇敢地生活。

这份好奇以及勇气便会成为你的「火花」。

让「火花」保持燃烧

当乔回到自己身体，终于完成自己的梦想。

他却没有为之而奋斗终生的梦想终于实现的喜悦，随之而来的只有平淡无奇的宁静。

乔的偶像亦是他同台演出的搭档多萝西娅一语道破天机：你只是一条身于大海但仍在寻觅大海的鱼罢了。

梦想实现与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能够在追寻的路上坚持自我，感受坚持所带来的恒久愉悦。

这是一种对梦想的消解，是站在成功者的角度抹杀了失败的痛楚。

事实上，屏幕外又有多少观众能够放弃追寻大海的坚持呢？

又有多少的坚持最后演变为一种执着，成为生活挥之不去的阴影。

关于这种执着，电影同样有一个可视化的影像：同样是在那个为肉身活着的灵魂而设的空间，当他们的生活在瓦解、下沉，每天重复地机械式的工作、学习和生活，耳边充满了怀疑与讥笑的声音，久而久之，清澈的灵魂变成一个千与千寻中无脸男式的怪物。

与无脸男有异，他是贪欲膨胀以至于沦为怪物。

而灵魂之所以变为怪物，是因为他在每天重复的生活之中迷失了方向，生活变得麻木，了无生趣。

换言之，他的「火花」已经熄灭了。

这是电影最核心的主题，也是我最想表达的内容。

生命的终结方式有千百万种，但最悲哀的莫过于是带着麻木的身躯，行尸走肉般走到那个终点。

在下沉的年代里，最黑暗的日子里，也要记得去感受生活的细节，哪怕只是简单的四季更迭。

芽苞初放，枝叶茂盛，落叶归根，四季里自有它的奥秘。

亦如人类，亦有一个灵魂的世界等着去探索。

配图/《soul》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Brian观影日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