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害之畿

昨晚看了《利益区域》。拍摄得好似一部平平静静的生活片，波澜不惊。不得不说，这样的呈现方式确实高明。

主角是一对夫妻，鲁道夫·霍斯和他的妻子。霍斯每天矜矜业业工作，休息时间大多也在陪家人。由于霍斯的工作与他的官职，他能够居住在工作地旁的一栋舒适的大别墅里，还附带有一个漂亮的大花园。不远处还有山清水秀的美丽风景，可以时常携家人去休闲度假。霍斯的妻子呢，对自己的生活中能拥有这一切自然是感到非常愉悦与满意。不仅仅是豪宅、花园和旖旎风光，还经常可以得到不花钱的裘皮大衣和其它值钱玩意儿。此外，霍斯太太还能够指挥同样不花钱的佣人来打理家中的脏活、累活等杂务。生活如此惬意，也难怪霍斯太太特别开心地在一次聊天中告诉自己的母亲：鲁迪（鲁道夫的昵称）说，我是“奥斯维辛的女王”。

鲁道夫·霍斯每天上班的地儿就在家旁边的集中营，他是由几大集中营组成的、庞大的奥斯维辛集中营群落的总指挥官。不过霍斯也有烦恼。比如电影到后半段时，霍斯被调职了，他必须离开奥斯维辛。那是由于希姆莱的整顿，因为党卫队高层腐败猖獗，尤其是在集中营系统里工作的。霍斯太太不愿意丈夫离开他统治的奥斯维辛，更不愿意放弃如此富裕且惬意的美好生活，她在宁静的河边哭哭啼啼向霍斯哀求与倾诉着。

要说第三帝国待霍斯，那真是不薄，也是因为霍斯工作认真、能力出众嘛。1944年3月，希特勒因为不满盟友匈牙利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想要悄悄接触同盟国而召见了匈牙利摄政王霍尔蒂·米克洛什，在这之后德军进驻了匈牙利。匈牙利犹太人的灭顶之灾来了。几十万犹太人将在短短几个月内分批被火车拉到奥斯维辛，而要处理这么巨量的“货物”，除了霍斯，估计还真没人能干得了。于是，离开奥斯维辛没几个月的霍斯又要回去赴任了。他高兴，他的妻子也高兴。

影片到霍斯准备再次前往奥斯维辛赴任时，结束了。1944年的奥斯维辛，是奥斯维辛在大屠杀里的顶峰，几个月内炉火连续烧个不停。

前面我说波澜不惊，是影片的叙述风格，霍斯一家平静的日常生活一幕幕地呈现在观众面前。电影中没有任何暴力与杀戮，平静的生活圈外只有那作为背景的、始终浓烟滚滚的集中营烟囱在提醒着人们无时无刻不停歇的死亡。

纳粹之恶，自战争结束后也被人们说了千千万万遍。谴责是容易的，反思却很难。我指的反思是那种能够观照进自己内心的反思或醒悟。在现实中，霍斯一家的生活是绝大多数人都向往的。因工作出色而得到优厚待遇，也是几乎每一个人的追求。可是，在利益面前，我们都能守住做人起码的良知与底线吗？看看我们的霍斯和霍斯太太，他们平凡无奇，爱慕虚荣，贪图小利，对自己厌恶之人毫无同情心。在他们眼里，在集中营上班或许和在别处上班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可这又怎么样呢，不是一样地劳动并获取劳动报酬吗？的确，没人否认霍斯付出了巨大的劳动，他为当权者干脏活干得既认真又卖力。

在我看来，《利益区域》反思的对象，并不单单指向霍斯一家和纳粹，同时也指向了每一个人的内心。恶，离我们并不远。我想起了《蝙蝠侠：暗夜骑士》里小丑的一句话：“你需要做的，仅仅是轻轻地那么一推。” 有时候，切身利益，就是背后轻轻一推的那只手。

（写于2024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