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害之畿

小宇宙《八分半》"什么是冷漠的人"？

《利益区域》根据马丁·艾米斯2014年写的同名原著小说改编。不同的是，小说对历史中的人物角色进行了虚构化处理，而电影则进行了还原。比如本片主角鲁道夫·霍斯。

该片的导演以犹太人的身份进行了拍摄，今年该片获得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国际影片，并获得最佳导演、最佳影片提名。乔纳森·格雷泽在颁奖典礼上分别谴责以色列以及哈马斯双方亦引起讨论与争论。

电影以观影者都清楚奥斯维辛曾经发生过的惨剧为前提，然后就不拍摄它了。影片一开始，由黑屏通过配乐营造出了一种带给人肉体及精神上极为不安的感觉，然而镜头一转，自然光的呈现，给我们带来的却是一部家庭电影。那是主角鲁道夫·霍斯这个二战时期完美执行"灭绝计划"的德军军官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他陪孩子们游泳，给她们讲睡前故事，和爱人共寝，一同说起去意大利度假的美好时光，当时那个引人发笑的歌手..如此种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了。怎么可能如此熟视无睹，我们也会是这样的人么？不断地问问题，不断地发问，这正是一部好电影所具备的特质。

鲁道夫·霍斯在纽伦堡审判中给人一种格外麻木以及迟缓的印象，不由得让人想起"我只是运转的大机器上以后齿轮罢了"这类平庸之恶定义的来源。德国哲学家思想家阿多诺曾说"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如果还要再透过艺术来呈现它能怎么拍？于是我们看到电影开头即关于展现给我们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的问题。从配乐来看，它不像有些要用通俗音乐填满整个影片的作品，它几乎没有特写，机位常常固定，更多的是呈现出一种广角和静止。

不得不提"平庸之恶"(由犹太裔著名政治思想家汉娜·阿伦特提出来的。1961年4月11日，以色列政府对艾希曼的审判在耶路撒冷进行，审判一直持续到5月31日，艾希曼最终被判处绞刑。当时，阿伦特以《纽约客》特约撰稿人的身份，现场报道了这场审判，并于1963年出版了《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关于艾希曼审判的报告》，提出了著名的“平庸之恶”概念)。艾希曼和霍斯不同，艾希曼看不到，而霍斯每天听到看到这一切，和自己的生活是交织在一起的，他每天呼吸着邪恶。生活在邪恶之中，怎么可能呢？

值得注意的后来对鲁道夫女儿布里吉特·霍斯的采访。她说"我仿佛活在天堂..周末爸爸不上班会整天陪我..他是一个非常好的爸爸..我妈是个好人，她只是想做个好主妇..事情反正就那么发生了..是那些人去让他做的.."

霍斯太太把死人的衣服分给家中的劳工，在丈夫被调离奥斯维辛之后她发泄心中不满情绪时说出的"信不信我把你送去烧死"、孩子们玩耍时常会捡到的牙齿与戒指..他们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一种道德冷漠。延伸下去，如果我的父母、祖父母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有什么反应呢？假装没反应，还是被某种东西隔开吗，之后会长成什么样呢？霍斯太太的母亲来看女儿，为她所拥有的好生活而欣喜，她谈到自己认识的过去曾去其家里做过帮佣的犹太人，如今也在隔壁的集中营里，当时就不知道他们在搞些什么布尔什维克的东西..后来，母亲突然不辞而别。是良心发现了么？不，那更像是一个爱吃牛肉的人，某天突然搬去屠牛场，目睹并不人道的屠宰过程，听着牛惨厉的嗥叫，还能吃得下牛肉么？得搬离才是啊。如果说呈现人性良心的光芒，该是那个冒险给集中营路边犹太人劳作的地方偷掷水果的女孩。但吊诡的是，这两段镜头恰恰是黑白的、热成像的、不真实的。这和自然光呈现的霍斯一家的生活形成巨大的反差与对比。

日常中讲平庸之恶是说一个人不思考，只是执行上级交给他的命令。更深层次是情感(感知)层面，是有价值取向的。我们的感知能力不是天然的而是被某些条件决定的，是在某些结构下形成的。好比过去生活在卫生条件差，没有冲水马桶的年代，再往前也许街道上都充斥着粪便，更甚者会有死尸。这些现在看来肮脏的不可思议的环境条件，在当时也许习以为常。注意，不是没看到，而是看到了因为太过平常就好像没看到。如今我们不习惯因为卫生、医疗等等都改善，因为文明程度的提高。但这正是条件、结构的改变决定了我们感知能力的最好佐证。同样，道德依托情感，日常我们种种情感都是在文化中被调试出来的。当一种暴力操控了我们的情感认知，会让我们对身边发生的邪恶、残酷的事情听不见、看不见或者说听了但没听见、看了但没看见、闻了但没闻着，注意力没有在此。

鲁道夫·霍斯一家是冷漠的，我们可能也是冷漠的。这部电影逼迫我们从杀人犯的角度看奥斯维辛，进而追问"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有没有可能这样"？主流如《辛德勒的名单》拍摄的角度是种悲剧的洗礼，让我们认同英雄和幸存者。现在换成这个角度不禁让人讶异ˉ我怎么可能这样？为什么不可能？